四周围这些幸灾乐祸的话语传入耳中,杜士仪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但也同时警觉了起来。他可不想吴道子酒喝多了对自己使出这一招,略一思忖便对吴天启打了个手势,等到其凑近过来,他附耳低低问了一句,得到了吴天启的回答之后,他便含笑对吴道子说道:“吴先生,我有一款新墨请你试用,不知可有意否?”
这个开场白让四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都吃了一惊。果然,刚刚还醉醺醺坐得东倒西歪的吴道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,他努力汇聚眼神对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,立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眼神:“是……是你!真有……真有好墨?这……这还用说,立刻拿来!”
他这话越说越顺溜,杜士仪不禁莞尔,上前挨着人坐下,直接抢过了吴道玄的酒壶,示意伙计送来一个空酒盅,自己斟满了后一饮而尽,这才笑着说道:“我还会骗你?不过要送来也该是明天了,这会儿大半夜的,难不成还让人犯夜去取?好久不见,吴先生近况可好?”
“好……好个屁!”吴道子没好气地啐了一口,见旁边有人殷勤地递来一碗东西,他不明就里一饮而尽,紧跟着立时气恼地沉下了脸,“谁要喝这劳什子醒酒汤!”
然而,那酸汤酸得他眉头都皱起来了,酒意也醒了大半。斜眼看清楚身边坐着的果然是杜士仪,他往左右看了一眼,发现一个个酒客都张头探脑地关注着他们,他突然冷哼道:“被你这一搅和,酒都喝不成了!既然来了,你就别想走,陪我回敬域寺继续喝,走走!”
眼见得吴道子随手在桌子上撒了一把钱,旋即生拉硬拽地把杜士仪拖走了,见惯了他这做派的伙计也不以为忤,而其他人虽好奇吴道子这熟人是谁,可终究不舍得放下手头好酒,台上热舞,也是都没挪窝。
而出了胡姬酒肆沿着十字街走了一箭之地,吴道子放开了拉着杜士仪的袖子,四周张望了一眼就低声说道:“杜长史你真是好雅兴啊,刚回京就到这酒肆里厮混?你知不知道,出大事了,信安王李祎昨天下午去见陛下,陛下带着他回了南薰殿。他狠狠告了宇文融一状!”
前头的调侃杜士仪置之一笑,但听到后一句,他猛然间心中一跳,立时冲着吴天启打了个手势。而原本还在懊恼今天这伴当没当好的吴天启立刻一个激灵惊醒过来,忙如同游弋的哨兵似的在四周围东张西望,生怕有人路过,或是路旁藏着个乞儿,把这要命的话偷听了去。
“如此大事,吴先生怎会知情?”
“是我昨天应命在南薰殿画佛像,结果喝了一坛御酒醉得睡了过去。隐隐约约听到陛下进来大发雷霆,说是宇文融好大的胆子,竟敢构陷朕的肱股大将!”吴道子见杜士仪那脸色已经阴沉得无以复加,他便压低了声音说道,“后来陛下便出去了,我有意又合眼睡了一阵子方才收工回来。当然,这话我可没对任何人提过,你是第一个。想来你因为宇文融的话方才被召回来,此事你总是关心的。”
杜士仪忍不住苦笑了起来。人人都以为吴道子画艺出众,却从来不理会国事,再加上好酒如命,在御前都曾经放浪形骸,故而大多数人都不避他,也不知道被他听去了多少秘辛。而他能够从其人口中提早得到这样的关键消息,当年那漆烟墨居功至伟。否则,吴道子可没那么好说话!
“吴先生,大恩不言谢……”杜士仪这话还没说完,就只见吴道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,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,“那新制的麝香月,专供吴先生用一年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!”吴道子立时眉开眼笑,看一眼左右,又压低了声音说道,“你自己知道就行了,可千万别去提醒宇文融。此事陛下必定让人留意着,若有风吹草动反而会牵连到你。总而言之,他是他,你是你,别给人可趁之机。”
在最初的一瞬间,杜士仪是打过让人通知宇文融的念头,然而吴道子还没提醒的时候,他就已经醒悟了过来。宇文融若是听劝的人,他用得着现在才提醒?事已至此,他能做的只有善后,为拜相之后踌躇满志以至于得意忘形的宇文融善后,同时也为自己善后。
既然是被吴道子拖了出来,哪怕为了圆刚刚在酒肆中的话,他也不得不陪着其回敬域寺,盘桓了一个多时辰,这才回到了私宅。一进书斋,他就看着吴天启说道:“今日之事,不许透露半个字,哪怕对你阿爷也是。”
“是是是,我省得。”吴天启本来一颗心只提到了嗓子眼,脑海中转的全都是灭口之类不好的念头,此刻方才真正落地,自是把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。
见吴天启已经吓住了,杜士仪轻轻用手指叩击着案头,脑筋飞速转动了起来。
大事当前,他到底该怎么做,才不失稳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