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当他次日一大清早带着随从护卫百多人到了大同军时,自是一身戎装甲胄鲜亮——岢岚军中那一场动乱着实让他警醒,非但坐镇代州的王容几乎把得力的人手都派了过来,就连云州也悄悄不动声色地派出了二十人的精锐。至于朔州刺史齐峻,为了以防万一,干脆就自己跟了过来。
因为大同军使素来都是代州都督或是长史兼任,所以大同军中驻扎在朔州马邑东边大营,真正管事的乃是副使窦明珍。他一见杜士仪那些全副武装的随从,就知道是怎么回事,迎了人进军营后少许解说了两句,当杜士仪问到铁勒诸部的时候,他的脸色就变得微妙了起来。
“大同军管军九千五百人,马五千五百匹。一度整个大同军中,至少有两千余人马出自铁勒诸部。而后横野军奉旨迁往安边县,也就是古时代郡的大安城,铁勒诸部如同罗仆骨等部也大多随之迁了过去,最盛的时候,横野军中有超过铁勒蕃兵八千人。可这些年,随着突厥渐渐不再如当年那般强势,铁勒诸姓心念旧地,不断有人回迁。如今不论大同军还是横野军,蕃兵极少,而大同军左近所剩的铁勒拔曳固部,也大约只有三五千人而已,很少在军中应奉了。”
拔曳固都督曾经是当年能够出兵三千从大唐征伐,领都督衔,族内还有雄兵数千,人口至少两万,现如今留在朔州的只有区区三五千部众,杜士仪自然震惊不小。因而,在大同军中巡视了一圈,从粮库、军械、兵员、军阵……林林总总看过一圈后,他就大致了解了情况,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时候尚早,谁人带路,我打算去拔曳固部看看。”
担心出事的朔州刺史齐峻瞅了一眼大同军副使窦明珍,本意想要对方劝杜士仪打消这个念头,谁知道窦明珍略一踌躇后,竟是爽快地答应了。等到杜士仪一行人出去准备,他就急忙上前叫住了要跟出去的窦明珍,满脸懊恼地问道:“那些铁勒族民素来不好打交道,如今又有不少迁回漠北,天知道会如何对待杜使君?倘若一言不合要动武,那就更加糟糕了,你怎么不阻止杜使君?”
“杜使君要做的事情,倘若那么好阻止,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成了刀下亡魂。”
见齐峻被自己说得噎住了,和这位新任刺史没打过多少交道,却不太瞧得起其人小心谨慎性子的窦明珍就嘿然笑道:“再说,杜使君精通突厥语人尽皆知,当初抚慰同罗部,对奚人诸部也素来友善,拔曳固部也不是见谁就咬的疯子。使君都说了他们打算全部迁回漠北,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杜使君?总而言之,杜使君看上去对大同军的情形颇为满意,那就够了。这次我自会带着精锐随行护卫,使君身为朔州刺史,日理万机,就不用跟着去拔曳固部了。”
之前上任之后第一次去拔曳固部视察的时候,齐峻这个朔州刺史就碰了个硬钉子,对这些铁勒族民很没有好感。因而,听出了窦明珍话里话外的揶揄讽刺之意,恼将上来的他想想杜士仪也确实没有要求自己同行,索性就出去向杜士仪告罪一声,径直回了马邑的朔州刺史署。
而杜士仪在窦明珍亲自点了一百精锐随行,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拔曳固营地附近的一座小丘时,杜士仪登高远望,就只见附近只余数百帐,有没有窦明珍所言的三五千人还是问题。
而等到他们驰马接近,就只听不知道哪儿传来了尖锐的号角声,紧跟着就只见各处好一阵慌乱,须臾相迎的并不是盛装的族老,而是蜂拥出来的杂乱兵马。然而,就只见这些人中有年过半百的老人,也有稚嫩的半大孩子,乱糟糟的看上去无甚章法。结果,还是窦明珍一骑突出,高叫了一声。
“河东节度副使兼大同军使,代州长史杜使君到!”
尽管这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足可以让这些蜂拥出来的人全都听到,但他们还是并未散去,只不过,不少人脸上都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,不少人还好奇地打量着杜士仪。这时候,杜士仪索性拨马上前了几步,这才用娴熟的突厥语问道:“拔曳固部如今谁人主事?难道有客从远方来,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?”
这句话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终于有一个白发苍苍衣着朴素的老者拨开四面拿着弓箭,提着刀剑的老老少少,径直走到了最前面。见对面那一行人也分开了一条道路,一个看似年岁不大的青年策马上前,他立刻恭敬地抚胸行礼后就直截了当地问道:“可是当年安抚同罗部,后来又在云州收纳奚人度稽部的杜使君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