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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番外:孩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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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亲爱的,你住在瑞士的哪个城市?”她说,“我和瑞士的好几家设计公司有合作,没准和你先生认识呢。”

“我先生是Alex Wong。”我指着沥川的背影,“那个黑头发的。”

她吸了一口气,瞪圆了眼睛:“Oh My God.你是Alex的太太!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Alex就是为了你藏在中国整整一年不出来!”

“我有些工作脱不开身,他愿意在中国陪着我。”我没提他生病的事儿。在国外谈他人的疾病是社交的一大忌讳,沥川有癌症的事儿也只有极少的几位朋友知道。

“Alex是我见过的最不好打交道的男人!”米芙半笑含嗔,“我勾引了他很多次都没得手。他只请我喝过一杯酒,第二天照样和我抢生意!也不是很大的生意,我说Alex,这次你让我一回,他说对不起,我看中了一枚戒指。”

她指着我的手说:“这戒指一定就是那笔钱买的,XXXX年,对不对?我吐血三个月画出来的图,累得差点胃穿孔,最后给他夺了标,Alex这坏小子,次次打破我的计划,我要找他算账。”

其实戒指是沥川和我第一次分手之前在瑞士买的。那时他对自己的健康很有信心,以为不过是例行检查,就专程到一家珠宝店买了这只订婚戒指。结果医院的一个电话粉碎了他的希望。他说当时一听就傻掉了,几乎不敢相信老天会有这么残忍。医生说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,他恨不得立即去死。

我其实对沥川离开我的那六年有很多的好奇。他的心境、他的生活、他的工作、他的治疗……数不清的疑问。可这也是我们俩最伤痛的一段时光,想必沥川对我也有同样的好奇。

可是我们居然默契地对这段历史保持沉默,让它一直处于未开垦状态。

闲谈间沥川会偶尔透露一些真相。比如知道病情复发的那天他痛苦不堪,独自坐在苏黎世河边沉思,然后去教堂待了一夜,虔诚祈祷。收到确诊的电话之后他被霁川和Rene强拉去滑雪。他一次又一次地从高山上冲下来,在速度中寻求死亡的感觉。回到苏黎世医院,他选择了一个非常冒险的治疗方案,即便是专家看来也没什么胜算。而他居然又奇迹般地从死神的怀里逃脱了。

我看着手指上的戒指,笑而不答。米芙怎么可能明白其中的周折和惊心动魄。

所幸,沥川已经向我走来了。

“嗨,米芙!”他说,“见到你真高兴!我以为你还在德国忙你的设计呢。小秋,我来介绍一下,米芙是ROB建筑公司的首席设计师,曾经与我合作设计过好几个项目。我非常喜欢她的设计,合作也十分愉快。”

沥川在社交场合相当老练。毕竟几代家学已给他构筑了强有力的社交网络。参加这次大会的除了沥川还有他的一个叔叔和两个堂兄,因有项目缠身先一步离开了。不然王家人可以在这里搞一次家族会餐了。

我觉得米芙看沥川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爱怜与挑逗。她的话音一下子软了几分,头偏过去又偏过来,笑得天花乱坠。这当然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在沥川面前失态的女人,但我还是有一点点吃醋。

他向她介绍我:“这是我的妻子谢小秋,她是位非常优秀的职业翻译。”

“我们已经互相认识了。”

“米芙,我的堂妺莫亚大学二年级,寒假想到你那里实习一下,可不可以?”

“打住,Alex。你该不是想送个小间谍过来刺探军情吧?”

“怎么会呢?本来也有别的去处,只是她太崇拜你了。小姑娘刚上大二,什么也不懂,你让她打打杂、学点基础知识就好。”

“她会说英语吗?”

“会法语和德语,英文能听懂,只是说得不太流利。你不是会法语吗?”

“我的天,我那点法语只够看个时装杂志。要不你付钱,我替她请个翻译?”

“行,我让她哥付钱吧。”

“真小气,还是堂兄呢。这点钱也不舍得出。”

“你批评的是,我应该让她用自己打工的钱请翻译。都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花家里的钱。”

“我知道一家宾馆对外国学生优惠。”

“哦,不麻烦了。我会替她订一家离你们公司最近的宾馆。”

“离我们公司近?那个黄金地段?”她忽然咯咯地笑起来,“你这堂兄可真要破费了哦。”

“毕竟是女孩子,出门在外,安全第一。再说干我们这一行,休息好、吃好很重要。”

“好吧,让她给我打电话,剩下的我来安排,你就放心吧。”她目色含嗔,胸脯挺得高高地,“真是的,Alex,你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。”

沥川连忙解释:“很抱歉,我们是在中国举行的婚礼。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苏黎世?小秋和我一定好好请你吃饭。”

“最近不去瑞士,Alex,孩子出生摆酒时别忘了我就行。”话说完,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我的小腹。

我有点窘,仿佛被刺着痛处,窘迫地看着沥川。

他倒是淡定自如:“当然。”

晚宴很丰盛,我却吃得毫无滋味,满脑子都在想IVF。沥川慢慢地喝果汁,我捧着一杯酒在一旁陪笑,心底藏着重重的心事,一不留神喝了个半醉,一回房间就躺下了。沥川还要见一个朋友,送我回来,叮嘱我先休息,转身又出去了。

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再次回来时,我抱着被子坐在大床的中央,认真地对他说:“沥川,我打算进行IVF。”

我没说“问一问”,或者“试一试”,没给他任何争辩的余地。而且我也没用“我们”这个词,因为这件事——若是纯粹从程序上说——不需要他的参与。

他将门卡往桌上一放,神色微微惊异,低头想了想说:“我能不能劝你放弃?”

他改主意了。

“为什么?”我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有商量,“这事儿其实不需要你参与。冷冻的精子闲置多年,我不过顺手拿来用一下,浪费了岂不可惜,你说呢?”

他叹了一口气,坐到我的身边:“第一,做IVF你会被抽很多次血,你有晕血症。”

“我不晕自己的血,我不怕。”

“第二,过程繁琐、成功率小、心理压力大,很多人最后都要见心理医生。”

“成功率小?那就多试几次呗。”

“第三,也是最重要的,我的基因很不好。”

我皱起眉,从头到脚打量他:“你的基因挺好的哇。英俊漂亮,智商也高。”

“我的基因里恐怕含有癌症。”

“嗳,别想太多。我的伯父还死于胃癌呢,我外婆还有关节炎呢。相信我沥川,这只是偶然现象。”

“小秋,”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,“你的心是无比坚强的。我若有什么不测,你不会过不下去。可是,如果让我的孩子在童年时代面对这些——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——都太残忍。你想过了吗?”

我一时沉默,觉得难以回答。

可是我硬着脖子说:“我为什么要想消极的事呢?我又不是个消极的人!难道你每画一张图、每设计一栋大楼都会想到它被地震震垮吗?”

“我当然会想!我的所有设计都强调防震能力。”他忽然换成乞求的语气,“我们能不能过几年再考虑这个问题?”

“可是——年纪越大怀孕的可能性就越小,要试就得趁早啊。”

“再等三年,行吗?”他拉着我的手,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,“让我确信我的健康足以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——”

“不!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啊。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做父亲的。就算你出了事,我也可以独自抚养孩子长大的。沥川,想想看,如果咱们有个孩子,那生活——”

“小秋,请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好吗?”他打断了我的话,声音有点闷,明显地生气了。

我凝视他的眼睛,坚决地说:“沥川,我要孩子,这一点你无法改变。”

因为这句话,沥川郁闷了整整一晚上,几乎不和我说话。

我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。婚后我们也偶尔拌嘴,从未认真吵过什么。我们都无比珍惜这份难得时光。

第二天沥川做会议报告,我则到楼下游戏机室打了一天的电子游戏,回来时见他一脸苍白,似乎一夜没睡好,我就没再提这事儿。

会议闭幕之后我们去了陶尔迷小镇,住在一个面朝大海、后靠悬崖的宾馆里。沥川带我去看了这里驰名的火山和海滨浴场。小城上山石荦确、小巷穿梭,到处是石块垒砌的层层台阶。我们特地参观了古希腊剧院的遗迹,古壁坍塌了,新的剧目仍然上演。美丽的海湾、慵懒的街道、四处奔跑的孩童,戴着帽子的老人。沥川全程陪我,这地方他以前来过,所以又当解说又当向导,累得够戗。

我心软了,回到瑞士整整两周,没提IVF。

一日黄昏,我开车回家,买了一大堆菜,给沥川烧了一碟他爱吃的鱼,见他还未下班,便拿着水壶到门前的草坪浇花。

我们的邻居安吉抱着自己三个月的女儿苏菲跟我聊天。

“安妮,”她说,“苏菲今天可惨了,一整天都在哭,起了一脸一身的疹子,你看看,我心疼坏了。”

小苏菲脸上红光光的,满是小疙瘩,涂了一层厚厚的凡士林。

“可怜的苏菲,会很痒吗?”我将孩子接过来,抱在怀里仔细地看,捏住她乱动的小手,“你看她老想抓自己的脸。”

“是啊,给她剪了指甲,想给她戴个手套,天气太热,她万分不乐意呢。”安吉是本地人,在英国读的大学,虽有浓重的德国腔,英文很灵光。

“要不把家里的空调开冷一点?”我建议。

“不成啊,怕她感冒。昨晚她闹得可凶了,我和她爸一夜都没合眼。”

“原来养孩子这么辛苦啊。”我看着安吉脸上的黑眼圈,叹了一口气。心里却想,怎么辛苦我都愿意啊。可是,养孩子毕竟不是一个人的事,沥川的支持也很重要。我越想越纠结,接下来安吉说了一大堆如何起夜如何喂奶的细节,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只听见了最后一句。

“……现在累是累,三岁以后就好多了。到时候你还嫌她们长得太快了呢。”

手臂里那柔软的小东西动了动,扑闪着绿色的大眼睛,长着金黄小卷毛的脑袋软软地贴在我的胸前,嘴里啊啊地叫着,我逗她笑,她也冲我笑,又将自己的手指塞到嘴里吮。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小脸,低头一看,胸前的衣服被她的涎水沾湿了一大块儿。

我连忙说:“嗳,你看她是不是想吃奶了?”

“刚刚喂过,”安吉说,“其实你家Alex也特别喜欢小孩子。苏菲的姐姐小时候,只要沥川在家就往他家跑,不知道从他那里骗了多少个冰淇淋和巧克力呢。”

“是啊。”我说。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,我何尝不知道沥川喜欢孩子。

可是回来之后沥川再也不提孩子的事情了。显然,最近几年内他不打算要小孩。而我则偷偷地在网上查信息,我猜得没错,IVF的产妇年龄越大,成功率越低。

顿了顿,安吉偏偏又问:“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?嗯?如果现在就要的话,她可以和苏菲一起玩儿。咱们两家都省事儿了。养孩子可是体力活,生得越早越好。”

“是啊。”我含糊地说。

“王家就两儿子,老大是不生的,老二也没迹象,Alex的爷爷只怕是急坏了吧?”

还真懂得中国文化,我看着她,哭笑不得。

因为身上的病,关于孩子的事,全家人都替沥川敏感。闲谈间大家自觉避开这个话题。王家倒不愁有第四代,我们在这里参加了好几个满月派对,送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礼包。正不知如何作答,安吉忽然移目:“哎,你家Alex回来了。”说罢向我的身后招招手,将孩子接了过去。

我回过头,沥川不知何时已开车回来了,似乎在车边已站了一会儿,我赶紧奔过去,替他接过装笔记本电脑的皮包。

“今天这么早到家?没堵车啊?”我问。

“没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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