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有人道:“无聊!这疯老头也不会骂我们,打我们,怎么都不还手,我们还得偷粪来打他,真的好无聊!”
其他人把他推搡下墙头:“无聊的人滚,让咱们继续有聊!”“这话你和爹娘说去!他们要知道你偷了粪,肯定会骂你,打你,还手百八十回,把你屁股打成三瓣儿!”
那老乞儿看着他们,只是疯疯癫癫地笑,别人砸得越狠,他便愈开心,涎水从豁牙的嘴里淌出来。这儿街坊的孩童都知道他是个软到发烂的柿子,只要承诺给他点吃的,他便能任人欺侮。
小娃娃们砸累了,有人丢了一点粗面皮下去,老乞儿欢天喜地地接了,趴在地上砰砰磕头,“谢谢,谢谢各位相公!”他乱语胡言,听得小孩儿们哄然大笑,又扔了个泥球过去,“叫错啦!”
于是老乞丐糊里糊涂,再磕了一回头,扯开嗓子嚷,“谢谢各位洞灵普济真君!陈抟老祖!各位曹国舅!”
他越是稀奇古怪,小娃娃们就笑得越开怀,越爱时不时来逗他一回。这时老乞丐疯癫的道,“我,我也要给你们,给你们吃的。”
众孩童正觉奇怪,却见他把月牙铲丢到一边,从地里掘出条三尺长的玩意儿来,正是条丝丝吐信的竹叶蛇!
老乞儿笑嘻嘻地捏着它,捉着蛇头大喝一声,“接着!蛇骨鸡肉煲!”
他说“接着”的时候,小童们已心胆俱裂,翻身屁滚尿流地下墙,尖利嚎叫着四散逃开了。谁都不知道一个疯子下一刻该做出什么事,总之多半不会是好事。
转眼间墙头上横扫一空,老乞丐不明白发生了何事,对着竹叶蛇头大眼瞪小眼,然后索性手一扬,把那蛇又随随便便丢回草丛里。他起身拍拍腿,歪歪扭扭地往主院里去了,待进了家祠,他一屁股往地上一坐,拍拍身旁的人的脸,嚷道。
“天亮啦,起床啦,鸡啄屁股啦!”
金五迷迷糊糊地昏睡了一阵,被他这么一拍,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,险些没把牙齿给打歪,这人手劲大得出奇,要拗断他手脚简直如同折草杆般轻而易举。
他费尽气力撑起眼皮,只见这人蓬头垢面,衣不蔽体,糊了一脸的稀驴粪,臭气熏天,看着是个老乞儿。
但就是这老乞丐,方才一拳就打折了他的胳膊,又一拧脱臼了他手腕,幸亏他昏得早,不然此时连人彘都不如。这老滑头还心细得很,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,暗器镖子都丢到一旁,用麻绳把他捆在交椅上。
“你…是谁?”金五喘了几口气,嗓子干涩得生疼。
老乞丐疯疯傻傻地点着自己,又戳着他道。“我不知道。你该知道。你来杀我,你不知道我是谁?”这老疯子转着脑袋,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,忽而拍手道,“对啦!对,对,我是你祖宗!你大爷!你这王八崽子!龟孙子!”
他每说一句,就往金五身上打一拳,打得罗刹鬼浑身又痛又麻,胃里酸水直泛。他打得狠了,金五倒抽着冷气往旁边一避,不慎撞到了供桌边上。
那老乞丐突然大惊失色,一下扑上去像面皮般巴着供桌,嚷道:“直驴贼!你要对我媳妇儿做啥?”
金五缓了一下|身上疼痛,顿时懵了:“媳妇?谁是你媳妇?”
老乞丐一把揽住那些牌位,咧嘴嘿嘿笑:“这些,都是。都是我的。”
罗刹鬼看不下去,骂道:“都是些死人牌位,你娶灵柩当老婆么?”
老乞儿道:“咋地了?我爱娶,它爱嫁,咱们还不能成双成对?”他那泥泞粗糙的手把黑衣罗刹额前的乱发一拨,捂了上去,半晌才道,“果然,脑子烧坏啦。”
竟被个疯癫老头儿如此品评,金五顿时气得火冒三丈。可经如此一说,他才微觉目眩,愈发昏沉,大抵是旧伤未愈的缘故。他身体底子算不得好,刚开始做刺客时金部的人就说他根骨受损得厉害,本不该走动武的路子,可金五这人不是一般的倔头犟脑,偏爱做别人觉得不可能的事。
老疯子把他丢在祠堂里,去外面野了。也不知是过了一日二日,日头银月东升西落,风声呜呜咽咽,金五又痛又难捱,饥寒交迫,供桌上没有烧鸡,也没有梨子。他手被折了,动弹不得,在渴饿间似乎出现了幻觉。
梦里是他小时候犯错时的光景,被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,藤鞭伺候一轮,再丢到柴房里锁着。去的时候多了,他甚而觉得柴房是最安稳平静的地方,听不到冷嘲热讽,不必在意傍观冷眼。
金五太饿了,感觉身子仿佛被猛地抽去一大口气,前胸干瘪,贴着后背,胃里发出可怜的轰鸣。
这时忽而有温热的水点落在干裂的唇上,他像慌不择路的人般赶忙啜饮,却觉腥臭异常,睁眼一看,却见那老乞丐正将条断头死鱼递在他面庞上方,鱼尾仍然在抽搐摆腾,那不是水,是鱼血!
黑衣刺客猛地摆头,把血呸在地上,直犯恶心。老乞儿道:“你不是饿了、渴了么?断乳牙时没尝过血的味道?娇气!”说着便用牙齿撕起鱼鳞来,一边嚼着鱼肉一边叫道:“好吃,好吃!”
罗刹鬼气若游丝,断续道:“放…开我。”
“放你?放你有啥好处?”老乞儿围着他踱步,“你是不是想杀我?放你来杀我?”他有时疯魔痴癫,有时又警惕机敏,也不懂是真疯还是假痴。
金五深吸一口气,艰难睁眼。
他思索了一番说辞,好不容易挤出了几个字。
“生的…太难吃了。我帮你烤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