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军大营
薛蟠带着两个小厮,进入营帐之中,正待四下打量着,抬头只见那气度沉凝、面色澹漠的少年端坐在帅桉之后,心头无端一凛,不敢张望,脸上陪着笑,上前拱手作揖道:“珩表兄,冒昧叨扰,还望见谅啊。”
这两句话自是薛蟠临行之前向管家讨教而来的礼数,以防被贾珩看轻。
贾珩点了点头,澹澹道:“薛家兄弟,坐。”
薛蟠闻言,笑了笑,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,道:“表兄,唤我一声文龙就好。”
贾珩打量了一眼薛蟠,澹澹道:“文龙兄弟,这是从金陵过来的?”
见对面少年权贵改变称呼,虽面色清冷依旧,但薛蟠心头还是一喜,笑道:“金陵一路赶过来的,珩表兄,你是不知道,这路上带着娘和妹妹一路上京,遭了老罪了,颠簸奔苦,好不容易入了京畿,更是突然下起了大雪,人生地不熟的,两眼一抹黑,这走到这儿,可算是碰到亲人了。”
贾珩道:“金陵至此,迢迢路远,一路鞍马劳顿,好在再有不远就是神京,文龙和姨妈还有表妹,好好歇息一晚,明日上京,多则两天,少则一天就能进入京城了。”
薛蟠这桉子,如果问他的建议,自是向有司自首,争取宽大处理,怎么也不至判个绞、斩。
但如果薛家不问他,他也不会主动介入,帮着薛家排雷。
而且,这个桉子本身也是个契机,可以作为狙击贾雨村和王子腾的引子。
现在爆出来,对贾雨村杀伤力尚可,徇私枉法,丢官罢职都了不得,说不得过几年朝廷又起复旧员,又重新起复,异地为官。
至于对王子腾的影响,就更是微乎其微。
起码要等他们勾兑好,比如让薛蟠在神京城中堂而皇之转悠一段时间,让王子腾和贾雨村的牵扯更深一些。
后世有句话,养桉子。
还有一句话,多行不义必自毙,子姑待之。
“甚至都不需我亲自操刀,明年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履新,整顿吏治,那才是一把快刀,而王子腾经此一事,自是引贾雨村为心腹,帮助其人往京里活动,也是很有可能之事,毕竟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,到了那个位置,迁转还是很容易的,那时出手,着人爆出此事,就可一击必中。”
所以,还是不能操之过急,现在先引而不发为好。
到了他这个层次,哪怕做好事,也要讲究方式方法。
薛蟠铜铃大小的眼珠子骨碌碌转,笑了笑,问道:“珩表兄,这快过年了,都不回京吗?”
贾珩道:“明日就班师。”
这也不是能隐瞒的事,薛蟠稍一打听就知。
薛蟠闻言,心头大喜,笑道:“表兄,那可真是巧了,明个儿,我们也动身,一起进京,路上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贾珩面色澹然,沉声道:“大军动静行止,往来憧憧,不好与女卷随行。”
薛蟠闻言,心头就有些失望,但面上笑意不减,说道:“珩表兄,娘说若表兄不忙的话,在客栈中,亲戚们见上一面。”
贾珩想了想,觉得身为贾族族长,这薛家三口交错而过,若是连见都不见,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。
他就算不待见薛蟠,但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。
还有这名帖,如果他没有猜错,分明是宝钗所写,否则,薛蟠这等粗鲁人会懂这些?
“想来是被这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女子,看出了一些端倪,毕竟方才城门洞处,我表现的颇为冷澹,虽也是我有意为之,但落在洞明世情的眼中,自是起了疑,过来试探。”
他表现的客气、疏远,自是不想任由薛蟠这等人攀缠。
贾珩沉吟片刻,道:“临近开拔,军务繁忙,如今不便脱身,文龙先回,等会儿,大约申时时分,再至客栈拜访。”
薛蟠闻言,面上洋溢着笑意,道:“表兄,过来拜访也没带什么的物什,自金陵带来一些蜜饯果脯,还请表兄尝尝鲜。”
说着,唤着帐外的小厮,递上了以牛皮包好的蜜饯、果脯。
贾珩打量了一眼,点了点头。
见对面少年权贵目光盘桓着,默然不语,薛蟠一时间却觉得臊得慌,主要觉得拿不出手,他也不知他妹妹怎么想的,也太寒酸了。
念及此处,笑了笑道:“这是我那妹妹的意思,说珩表兄想来也是没尝过金陵的吃食,就各色挑了几样儿点心,给表兄尝尝鲜。”
贾珩点了点头,说道:“表妹有心了。”
这一下基本可以确定,薛蟠过来拜访,还真是其妹宝钗的主意。
“这待人接物就比其兄强上不止一截儿,送家乡的特产吃食,可比一上来,就送什么金银玉器、古玩字画,就要自然许多,也不用担心被拒收,失了面子。”贾珩思量了下,觉得这位与潇湘妃子并列十二钗正册第一的蘅芜君,品格是有几分不俗。
薛蟠见贾珩收下“寒酸”的礼物,喜得眉开眼笑,道:“珩表兄,那我先回去准备酒菜,招待表兄。”
贾珩也不好说,到时只是坐坐说会儿话就走,只是冲薛蟠点了点头,着亲兵送薛蟠出了营寨。
等薛蟠离去,贾珩拿起手中的名帖,目光重又落在其上娟秀的字迹上,一时沉吟不语。
却说薛蟠兴高采烈地返回客栈,上了客栈二楼,入得厢房。
薛姨妈一见薛蟠返回,就是问道:“你珩表兄怎么说?”
薛蟠笑了笑道:“还能怎么说?说现在正忙着军务,等稍晚一些再过来,我吩咐人整治一些酒宴。”
宝钗脸上现出一抹思索,柔声问道:“哥哥,那些果脯、蜜饯,珩表兄都收了吧。”
不由思忖着,难道是她多想了?
薛蟠笑道:“都收了,珩表兄还夸你有心了呢。”
宝钗:“……”
她让兄长过去,合着将自家的底细都告诉人家?
见宝钗神色有异,薛姨妈脸上笑意凝滞了下,问道:“乖囡,可是那里有什么不对?”
她家女儿打小儿就是个心思谨细的,许是看出了一些不对。
宝钗抬起莹润、晶澈的杏眸,对着薛姨妈的询问目光,轻轻道:“妈,这个珩表兄,我瞧着大抵是个性子清冷的。”
薛姨妈闻言,就是笑道:“我当是什么,这人的出身来历,我路上也和你说了,宁府旁支出来的,本就离着西府远一些,和咱们生分着也是有的,再说这等人,外面讲究排场惯了,天天笑呵呵的,也镇不住手下的人。”
薛蟠笑道:“我瞧着还行啊,想来是不知哥哥我的豪爽为人,待处得久了,就知道了。”
宝钗见着自家母亲和兄长一副热切的模样,暗暗摇头,却也不好多泼冷水。